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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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皇宮, 禦書房內。
自打皇上宣布圍獵因遇刺而取消後，就一直處於面色沈郁，不僅對著負責圍獵的幾位將軍大發雷霆，連如今的新晉寵妃李貴妃來送湯食時都受了句“驕奢淫逸”的駁語。
正因如此, 這幾日皇宮裏氣氛壓抑, 眾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觸了帝王的黴頭。
禦前太監總管李有全亦是如此，這幾日每每他奉茶時都不由戰戰兢兢。
說來奇怪, 今日聖上召了幾位心腹重臣在禦書房裏不知討論了些什麽, 待他們出去後, 聖上的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對待他們這群伺候的下人言語都溫和了許多。
就在方才，宮外傳來圍獵遇刺的三皇子已經蘇醒的消息，聖上便吩咐他即刻遣三殿下進宮, 並叮囑他順路遣人去寧王府看看, 若是寧王傷情好轉便也喚他入宮。
蕭明安一踏入禦書房看到的便是一副熟悉的場景。
威嚴的帝王端坐於四方書桌之後，天子冠冕上的旒玉長長地垂下來，讓人難以窺見帝王的神色。
而他也如往常般跪立堂下，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
桌後堂下不過寥寥數步, 卻是硬生生劃出了一道君與臣的天塹。
“好了, 如今你重傷初愈，又何必行如此大禮, 快起來吧。”
帝王威嚴的聲音從前方縹緲傳來, 蕭明安臉上掛起一如既往的妥帖微笑，恭敬道：
“是, 父皇。”
“你既已傷勢大好, 朕今日召你前來便是想問問當日遇刺時的情況。”
這便是，要對口供了。
蕭明安臉上笑意不變, 心下卻了然。
他醒後便聽屬下說過，遇刺當夜父皇就曾傳召過謝明昭，如今再次用相同的問題詢問自己，那麽定是謝明昭當日說法不實，或者說是父皇認為她說法不實。
確實，當日情形古怪，且不說那個奇怪的青衣男人，單就韓家小姐的事情也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若是謝明昭因此所有隱瞞，倒也是能說通。
如果自己也有所隱瞞，除非碰巧和謝明昭隱瞞之處一樣，不然定會被父皇發現紕漏；但若自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的話，要是跟謝明昭所說有出入的話，就又是一件麻煩事。
但......
蕭明安看著天子臉上莫測的神情，終究還是不敢欺瞞眼前這個男人。
只要自己將事實全部說出，以父皇的能耐定能查明真相。但要是自己有所隱瞞，到時候查出t真相他又該如何解釋呢？
他，不能賭。
於是蕭明安款款而立，將當日情形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
“按你所言，當日不僅韓家小姐行為古怪無狀，還另有一武功高強的青衣男子？”
“是。”
“可惜禁軍無能，卻並未發現這青衣男人一絲一毫的蹤跡啊。”
帝王含笑的聲音傳入蕭明安的耳中，卻讓他背後不禁冒起一層薄汗。
“父皇，兒臣不敢欺瞞。事情但凡發生，定會留下痕跡。讓禁軍再去仔細搜查一番，定會有所發現！”
“嗯.....”
桌後的帝王不可置否，沈吟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開口道：
“你說得倒是跟謝家二小姐所說的相差無幾。”
此話一出，蕭明安頓時松懈下來，他知道父皇這麽說便代表這件事他選擇相信自己跟謝明昭兩人的說法。
可緊接著，梁武帝又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讓蕭明安震驚得足以呆立不動的話。
“那你可知你口中古怪的韓家小姐死了？”
聽到這句話，蕭明安的脊背瞬間緊繃起來，整個人立刻處於一種驚疑不定的狀態。
韓茹心，竟然死了？
是如何死的，是在何處被發現的，又是何時被發現的？
不不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皇這麽說，他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
當日只有自己跟謝明昭二人見過韓茹心，還有一個目前沒有被發現蹤跡的青衣男人。
如今韓家小姐一死，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跟謝明昭二人。偏偏自己跟謝明昭的說法還一模一樣。
要麽就是我們二人說的全是實話，要麽就是我們二人.....早已對好了口供。
......就是不知父皇究竟對此事作何想法。
蕭明安心頭百轉千回，竟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就在這時，梁武帝又對著蕭明安提出了一個新問題。
“你可知圍獵營地那晚遭到了一群黑衣刺客襲擊？”
“兒臣醒後曾聽說過此事，或許此事跟.......”
蕭明安的話到此戛然而止。
他明白了。
父皇提起韓茹心的事情並非是認為自己或者謝明昭跟此事有關。
畢竟，兵部尚書之女的死不管是與皇家而是與謝家扯上關系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將朝政之水攪混。
這，並不值當。
碰巧，蕭明安知曉那日遇刺後，北戎使臣團便被囚禁起來了，甚至還有一個使臣喪命了。
這足以說明，至少父皇，大梁的最高話事人認為北戎可能與此事有幹系。
盡管，自己跟謝明昭當日並沒有遇見什麽黑衣刺客，但若是能把韓茹心之死推在北戎或者黑衣刺客頭上是最穩妥的。
那麽，父皇剛才那番話應當就是為了試探自己，又或者說考驗自己。
於是，蕭明安決定給出自己的回答。
蕭明安不假思索地將雙膝用力跪在地上，背挺得筆直，神色肅穆，朗聲而道：
“父皇，北戎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哦，怎麽說？”
面前的帝王似乎是聽到一件很感興趣的事情，對自己這個一向聰穎的皇子開口問道。
“自幾年前大梁大勝北戎，簽訂條約後，北戎一直以此為辱，表面臣服大梁，背地裏卻一直小動作不斷。
年前，邊疆便有幾座小城受騎兵侵擾，偏偏北戎一直不承認此事。而此次圍獵宴會時，又有北戎使臣對大梁出言不遜。
更不用說，此次圍獵準備充分，可北戎使團一來又橫遭刺客，不得不讓人心生警惕啊！
故，此番韓小姐一事，兒臣認為有很大可能是北戎所為。”
蕭明安在下方這一番慷慨陳詞說得倒是激昂，若是完全不了解實情的人聽了，定以為錯處皆在北戎，大梁完全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至於蕭明安的說辭，那更是絲毫也挑不出錯處來了。
他一點沒說黑衣刺客跟韓茹心的事情一定就是北戎幹的，所提的事情像是騎兵侵擾或是使臣不敬全是發生過的有據可循的事實。
“嗯，不錯。”
聽到蕭明安的回答，梁武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下方的兒子，心中倒很是讚賞。
雖然蕭明安沒提，但梁武帝心中清楚他定然是打聽到了圍獵遇刺一事後北戎使團被關押的事情。
不過梁武帝對這種小打小鬧的窺探一向無所謂。
在不侵犯帝王權威的時候，他一向是很寬容的。
“既然安兒對北戎的狼子野心看得如此清楚，那安兒以為大梁當如何呢？”
梁武帝既然很欣賞蕭明安的回答，就又給他一次機會，看看他能否說出更合自己心意的話來。
蕭明安心知自己說得是合乎帝王的心意了，於是當機立斷繼續道：
“父皇，兒臣以為北戎野心已昭然若揭，大梁應當搶占先機，正好以圍獵遇刺一事來對北戎出兵。”
“不錯，不錯，不錯。”
梁武帝顯然對蕭明安的答案很滿意，甚至滿意到一連說了三個不錯。
“安兒看事情如此通透，當真是大梁之幸。既如此，那便由你率軍出兵北戎吧。
寧王當年出兵北戎，你也作為副將隨軍上過戰場，想來這對你來說亦非難事。”
沒想到蕭明安聽到這話，卻是楞了片刻，仿佛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還是梁武帝頗為好心地開口提點道：
“怎麽，得當如此重任，還不快謝恩？”
蕭明安這才如夢初醒，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開口道：
“是，兒臣領旨。”
而梁武帝這時也起身走到半跪著的蕭明安身旁，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開口道：
“這次機會可是一個鍛煉自己的好時候啊。安兒，你可要珍惜啊。”
蕭明安一楞，才慢吞吞地開口道：
“是，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
這三言兩語間倒見出了幾分難得的父子溫情來。
此時，梁武帝也重新坐回了書桌前，又恢覆了帝王莫測高深的神色，對著還有些楞楞發呆的蕭明安淡淡道：
“既然此事已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兒臣先告退了。”
待蕭明安離開後，太監總管李有全才過來稟告，說是寧王殿下也已經蘇醒，正在進宮的路上。
..........
蕭煜踏入禦書房時，傷還未好全，只匆匆灌了碗止痛的湯藥便來覲見聖上。
蕭煜臉色發白，受傷這段時日他仿佛消瘦了不少，往日合身的衣袍如今穿來卻是空蕩蕩的，好似一陣風便能將從前的少年將軍刮倒一樣。
饒是如此，蕭煜仍然邁著有些不穩的腳步向著梁武帝穩穩行了個禮。
“臣，參加陛下。”
看到蕭煜這副傷重的情況，梁武帝不由皺起了眉頭，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隨即沖著太監總管冷聲道：
“李有全，怎麽辦事的，還不快去給寧王搬把凳子。”
“是，奴才馬上就辦。”
李有全心知聖上看到寧王這副模樣，一定埋怨自己辦事不周，將重傷未愈的寧王就喊來面聖了。
他額頭上冒起一層層的冷汗，立刻起身親自替寧王搬了把凳子。
待吩咐完李有全後，梁武帝又對著蕭煜低低嘆了口氣道：
“耀之，你若是身子還未好全，又何必著急來見朕呢？”
耀之，是蕭煜的字，是他及冠那年梁武帝親自為他所取。
煜，耀之，取自光芒四射之意。
“咳咳.....”
蕭煜剛想開口，就忍不住咳嗽起來。好在這時李有全頗有眼色地替他奉上一盞熱茶，為他解了燃眉之急。
蕭煜坐在特意為他備的椅子上，上面還鋪著昂貴的白狐絨毯，以讓他坐得更舒適。
蕭煜略微抿了口熱茶後，方才開口道：“臣見陛下喚得急，恐陛下多等，故而聽說此事便入宮了。
至於臣的身子，左右不過些皮肉之傷，修養段時日便好了。”
“耀之，朕記得你先前不是不能動武了嗎？那你先前為救那位謝家二小姐動了武，究竟付出了什麽代價？”
梁武帝不愧為帝多年，一下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連蕭煜想將此事輕描淡寫地帶過也不行。
蕭煜沈默著，並不知該如何答話。
梁武帝僅僅知道他三年前因故不能動武，但並不知這是蠱毒所致——就連自己也是剛知道這件事的。
但此事一旦如實告訴梁武帝，定會跟廢太子餘孽脫不幹系，這又是一樁麻煩事。
蕭煜雖然自知自己頗得梁武帝青眼，但那不過是建立在帝王權柄下的些微恩寵，t並不可當真。
他跟梁武帝無親無故，無非是因為他是一把好用的，有用的刀，至少曾經是這樣。
他曾在梁武帝逼宮的道路上幫了不少忙，甚至在一片混亂中擋下了敵方的突襲，救了梁武帝一命。
帝王一命，又何止泰山之重？
後來，他成了名不副實的寧王，名義上的先帝十三子。
與其說是恩寵，這更像是梁武帝對先帝的一種怨恨跟嘲諷。把一個先帝厭惡之人安在他名下，沒有比這更好的嘲諷先帝的辦法了。
更何況，這樣一來，一個血脈存疑的王爺便是天生的保皇派。梁武帝永遠牢牢握著他最大的弱點。
除了梁武帝，他無人可依附。
不論是之後他帶兵打仗，還是現今在朝堂辦事，他始終是梁武帝最為順手的一把刀。
不過，凡事論跡不論心，蕭煜在心裏從不避諱這件事。
他願意成為梁武帝的一把刀。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梁武帝在年少給他的恩惠，在如今給他的優待，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蕭煜都願意為此感恩。
畢竟，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除了親人.....不，或許連親人也不能除外。
見蕭煜久久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梁武帝索性直接道：
“耀之，就算你不願同朕說這件事，但你府上府醫曾在太醫院任職，若朕願意，大可以把他找過來問個徹底。”
“...........”
蕭煜默默嘆了口氣，不想把胡大夫也牽扯其中，只能把自己中了蠱毒一事告訴了梁武帝，但卻將所需的解藥一筆帶過，只是說要取解藥恐需去南郡。
隨後，蕭煜索性下跪，向梁武帝請求一個恩典道：
“陛下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臣便鬥膽向陛下求一個恩典。還望陛下能讓臣親自去往南郡取藥。”
“耀之你又何必如此？此事事關你安危，朕又豈有不準之理。”
見蕭煜再次向自己下跪，梁武帝也起身親自將他扶起，隨後拍了拍他的肩，關切道：
“說來也巧，朕本來也是打算遣你去南郡查看情況的。”
梁武帝將蕭煜扶起，讓他重新坐到椅上後，自己又端坐回書桌前，開口繼續道：
“朕跟謝太傅都以為此事跟南郡廢太子餘孽有關——
想來，耀之你對此事應當有所耳聞？”
緊接著，梁武帝頓了頓，看到蕭煜點了點頭，才接著說：
“甚至，朕以為幕後主使極有可能藏在南郡。大梁如今決定對北戎開戰，這件事便很有可能是南郡促成的。
因此，朕一定要派人去南郡調查一番。”
說到這，梁武帝低頭打量了眼下方的蕭煜，意味深長道：
“話說回來，南郡危險重重，耀之若是想去南郡可有什麽計劃？”
蕭煜此時一下聽懂了梁武帝的言外之意，當即請纓道：
“若陛下不嫌臣能力淺薄，臣願親去南郡以解陛下之憂。”
“好。”
聽聞蕭煜此言，梁武帝立馬應了下來。
“不過此事隱秘，不能放在明面上，需私下行事。”
“是，臣遵旨。”
“既如此，朕自會為你安排離京時間。不過，你且修養幾日，待皮肉傷好完後再去南郡。
朕遣了三皇子出兵北戎，不久後朕將為此舉辦一個送行宴。耀之你便在宴會後離京吧，理由朕自會為你準備。”
“是，臣謹遵聖旨。”
*******************
圍獵後不久，宮中便傳出消息，說是圍獵刺客一事已經查明，皆是北戎所為。
大梁滔滔大國，又豈能容北戎如此放肆？
帝王震怒，當即決定派三皇子率軍出兵北戎，以揚大梁國威。
今日，便是為三皇子舉辦送行宴的日子。梁武帝為了表達對此事的看重，特意邀請了皇親國戚，朝中重臣在宮中舉辦了這場的宴會。
而此刻的謝明昭正端坐在宮宴安排的座位上，規規矩矩地聽著高臺上的太監宣讀出兵北戎的聖旨。
無非是北戎失德，大梁此舉是順應天意，乃是正義之師雲雲。
謝明昭沒心思聽這些陳詞濫調，她心下有些疑惑。
若是說那些刺客跟北戎有關也罷，畢竟鐵證如山，那些刺客身上確實搜出了北戎的東西。
可是，自己遇見的那個青衣男人竟也跟北戎有關嗎？
明明他的武功路數雖古怪陰毒，但卻絲毫沒有北戎異族的影子的。
不過自己到底年歲小，見識淺薄，說不定宮中早已有人將此事調查清楚了。又或者，那個青衣男人跟北戎是一夥的呢？
謝明昭正思緒紛亂，卻聽到身旁忽然傳來酒杯傾灑的聲音。
她扭頭一看，發現是坐在自己身邊的大姐姐竟不慎打翻了酒杯。
大姐姐一向儀態舉止分毫不差，按理說，打翻杯盞這種事是萬萬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尤其是今天可是宮宴，這種場合下大姐姐更是端方自持，又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但是，說來也很奇怪，自那日圍獵後，大姐姐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可每回自己問她時，她總是能有理由將這件事合理地搪塞過去。
偏偏今日宮宴，大姐姐心神不寧的情況好似更嚴重了。不僅自己好幾次和她說話時，都發現她心不在焉。
瞧瞧，如今甚至連杯盞都給打翻了！
不過臺上太監的聲音足夠大，小小杯盞打翻的聲音並不足以引起眾人的註意。
謝明昭一邊替大姐姐將杯盞扶起，一邊低聲對她道：
“大姐姐，你今日這是怎麽了？”
就在這時，臺上太監尖利的聲音忽然刺入謝明昭的耳中。
“北戎賊子潛入大梁，行不軌之事，意圖顛覆大梁國本。兵部尚書之女不幸為賊子所害..........”
“啪嗒”一聲，剛被扶起的杯盞瞬間又掉到了地上。
謝明昭卻顧不上撿起杯盞，心裏頭紛亂一片。
什麽？
韓茹心...竟然...死了？
謝明昭剛剛才聽到這個消息，竟一時難以回過神來。
那個嬌生慣養，脾氣不好的大小姐竟然就這樣死了？
謝明昭雖然跟她不熟，甚至可以說對她也沒什麽好感。
但不久前還在自己面前活碰亂跳，甚至還有能耐跟自己對打的人竟然就這麽輕易地死去了嗎？
謝明昭本以為她會跟自己一樣，在當晚被禁軍在樹林的某個角落裏被發現，隨後也被梁武帝喚去問話。
說不定還會因為攻擊自己跟蕭明安而受罰，但謝明昭絕沒有想到她就這樣喪命。
難道是被那群黑衣刺客所殺嗎？
謝明昭一時回不過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不遠處的兵部尚書韓大人的位置。
原本人到中年仍然精神抖擻，充滿雄心壯志的韓大人，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他形容憔悴，雙目發紅，連頭上都多了不少白發。此時的他並不像是朝堂的舉足輕重的六部尚書之一，他只是一個失去女兒的普通父親。
韓大人自己一人獨坐在座位上，既不飲酒也不夾菜，只楞楞望著前方發呆。
唯獨在聽到那句“兵部尚書之女不幸為賊子所害”時，韓大人渾身一顫，雙目似有水光一閃而過，卻被他狠狠咬緊牙關壓了回去。
待太監宣讀完聖旨後，韓大人竟大步踏上殿中，俯首向帝王行了個大禮道：
“陛下，臣懇請隨軍出兵北戎！”
說罷，韓大人竟摘下了那頂象征著兵部權柄的官帽，露出滿頭白發。
這不過是個痛失愛女而悲痛萬分的父親，饒是他行為不當，在場的眾人也不忍因此苛責他，只感念於他對女兒的拳拳父愛。
“愛卿乃國之重臣，是朝政不可或缺之人。愛卿既擔兵部之職，亦可在朝堂於後方為出兵北戎盡一份心力。”
果然，梁武帝是不可能讓兵部尚書就這樣上戰場的。
但緊接著，梁武帝又話鋒一轉，接著道：
“韓家軍旅出身，可謂忠烈滿門。朕聽聞愛卿第三子正在準備武舉。
這樣，朕即封他校尉，遣他隨軍，倘若他立下大功，即刻重重封賞，這樣如何？”
說罷，梁武帝使了個眼色，立馬有懂事的太監將放在地上的官帽拿起，恭敬地用雙手捧起，希望韓大人重新將它帶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一向威嚴的帝王已然給了韓家如此優待，韓大人自然不能再一意孤行。
畢竟，妥協是最大的政治智慧。
韓大人從小寵到大的女兒已然去世，剛剛的那番話雖是真心實意，但卻出於對女兒憤怒t。
如今這怒氣消退，韓大人也明白這是最好的結果，只能重新接過官帽戴上，隨後恭恭敬敬地向聖上行禮謝恩。
此事既了，梁武帝索性借著這個機會進行了一番獎懲。
圍獵一事，有功的領賞，有過的領罰。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只要謝明昭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的話。
“謝家嫡女圍獵時不顧危險，救下寧王和三皇子，此舉當賞。”
梁武帝威嚴的聲音從高臺之上準確無誤地傳入謝明昭的耳中。
“謝明昭，你且上前來。”
“是。”
謝明昭一驚，顧不得多想，忙走到殿中，對著帝王恭敬行了個禮。
“免禮。謝明昭，朕先前許諾過給你封賞。你且說說，你想要什麽封賞。”
先前許諾過？
謝明昭一楞，馬上回想起遇刺當晚梁武帝曾說的話。
“這件事朕自有定奪，若真有功，朕自會封賞你。”
看來帝王一諾果然重於千金。
謝明昭早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沒想到今日又被梁武帝提起來了。
不過，什麽封賞？
謝明昭自覺自己沒有什麽缺的東西。
金銀財寶還是權柄勢力呢？
若真說想要的話，自己可不可以要求和禁軍中武藝高強者切磋一番呢？
“臣女.....”
謝明昭剛打算開口，卻被梁武帝打斷了。
梁武帝仿佛想好了要如何封賞謝明昭，直接開口道：
“這世上最尊貴的莫過於皇家。如今，朕給你一個機會——
在座的諸位皇子中，你可有中意的，朕可即刻為你指婚。”
什，什麽？！
謝明昭打死也想不到，梁武帝說的封賞竟然是這個。
這是封賞嗎？
她怎麽覺得這既是對自己的懲罰也是對諸位皇子的懲罰啊！
再一次嫁入皇家，她絕對，絕對，絕對不要。
於是，謝明昭立刻推辭道：
“諸位皇子天潢貴胄，臣女為人粗淺，實在不堪為良配，還望陛下收回旨意。”
哪知道謝明昭這話一出，梁武帝好像來了興致般，立即追問道：
“嗯？拒絕得如此果斷，謝明昭你可否是有心悅之人？”
？？？
謝明昭對梁武帝這種八卦的行為非常震驚。
這可是宮宴，為什麽一個鐵血帝王要對她一個妙齡少女提出一個如此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啊？
謝明昭完全無法將問出剛剛那種問題的男人跟不久前在圍獵上一臉嚴肅的帝王聯系起來。
可能是見謝明昭神情糾結，梁武帝又開口說道：
“謝明昭，朕並非那種強拆姻緣之人。若你有心悅之人，朕也可為你們賜婚；但若沒有，你可是瞧不上在場的諸位皇子啊？”
梁武帝聲音平淡，但謝明昭一聽到這話，額頭上“唰”一下便冒出了冷汗。
梁武帝此言便是把她架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瞧不上諸位皇子”這頂帽子可太大了，謝明昭是萬萬不敢將其戴上的。
可是，若說起心悅之人的話.........
她哪裏來的心悅之人啊！
謝明昭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究竟在哪裏，她現在正處在危急時刻，正需要心上人來英雄救美啊！
但是很遺憾，老天爺並不能聽到謝明昭的這番祈禱。
也並沒有一個心上人踏著七彩祥雲，奇跡般地出現於此地，然後救謝明昭於水火之中。
於是，謝明昭決定自救。
謝明昭向左邊看了看。
四皇子和六皇子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沖上前去給她表演才藝一樣。
謝明昭向右邊看了看。
蕭明安打扮得人模狗樣，搖著把扇子笑意盎然，似乎篤定她沒有辦法拒絕。
該死，怎麽適齡的皇子全是這副德行！
謝明昭又擡頭看了看上方不動聲色的梁武帝，他正好整以暇地等著謝明昭說出自己的回答。
啊，怎麽上輩子是梁武帝賜婚，這輩子也是梁武帝賜婚啊！
謝明昭在這一刻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了真相——
該不會梁武帝就是非要自己嫁入皇家不可吧？
左邊是豺狼，右邊是虎豹。
謝明昭哪邊也不想踏入。
既然這樣，謝明昭索性向梁武帝行了個禮，毅然決然開口道：
“臣女確實有心悅之人。”
謝明昭隨即將目光投向右邊，望向蕭明安所在的方向。
蕭明安握著酒杯的手一緊，心頭猛地一跳，直直迎向少女清淩淩的目光，然後他就聽到少女用熟悉的嗓音說道。
“臣女心悅寧王已久，望陛下成全。”
“砰——”
蕭明安將酒杯重重砸在了桌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大殿正中的少女。
她的眉眼仍然是如前世般的鮮妍，十五歲的謝明昭，上輩子她在幹什麽呢？
蕭明安仔細想了想，並沒有太深的印象，但他確實知道十五歲的謝明昭最後是嫁與了自己為妻。
..........
謝明昭用手指向右邊，目光越過眉目含情的白衣郎君，直直看向他身後渾身蕭寒，獨自飲酒的男人。
“臣女心悅寧王已久，望陛下成全。”
謝明昭此言一出，場上眾人瞬間神態各異。
除開略有失態的蕭明安，四皇子和六皇子更是一臉不甘和震驚地看向蕭煜，可能是覺得蕭煜是不知從哪兒殺出來的程咬金，攪黃了自己跟謝家的婚事。
謝之南則是一臉憂心，顯然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種情形。
而臺上的梁武帝竟也沈吟了半刻，可能是沒想到謝明昭會有此回答。
至於當事人蕭煜，他可能是除了謝明昭以外，全場表情最淡定的人了。
他容色淡淡，只自顧自地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
倒是他身側一同來赴宴的李雲閑神情瞬間激動起來，他壓低聲音揶揄道：
“王爺，也不枉您舍命救了謝二小姐一次，這回您倒是如願以償了。”
蕭煜垂眸看向杯中清可見底的酒液，仰頭將其一飲而盡，淡淡道：
“權宜之計而已。”
蕭煜看向殿中央的少女，卻不期然跟她的目光撞上了。
她有著一雙極為好看的雙眼，只要她用這雙眼睛真誠地註視著別人，蕭煜認為沒有人可以拒絕她的請求。
而現在，蕭煜望向她的眼底，裏面清澈見底，有著羞赧，緊張，請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知所措，唯獨沒有她方才所說的愛慕。
謝明昭當然沒有喜歡自己。
蕭煜很清楚這一點。
他看著手中已不剩一滴酒液的杯盞，杯底甚至可以清晰地窺見自己如今的容顏——
面帶病容，眉間隱有郁色，實非良人之像。
這樣很好，蕭煜想。
他自幼孤苦，命途多舛，如今還可能時日無多，實在是不宜跟人過多牽扯。
但她若想自己幫她，自己就一定會幫她的。
於是蕭煜驟然起身，在眾人註視中走到謝明昭身旁，主動向上方的帝王跪下行禮道：
“臣亦心悅謝家二小姐，願陛下成全。”
蕭煜能感覺到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側的少女似是一驚，隨即用擔憂的眼神看向了自己。
她是在擔心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嗎？是在擔心會辜負自己的一腔心意嗎？
不用擔心。
像他這樣的人又怎會平添別人的負擔呢？
更何況，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可能是謝明昭向自己提的第一個要求吧。
蕭煜想到這裏，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對著身側的少女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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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禦書房內。
自打皇上宣布圍獵因遇刺而取消後，就一直處於面色沈郁，不僅對著負責圍獵的幾位將軍大發雷霆，連如今的新晉寵妃李貴妃來送湯食時都受了句“驕奢淫逸”的駁語。
正因如此, 這幾日皇宮裏氣氛壓抑, 眾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觸了帝王的黴頭。
禦前太監總管李有全亦是如此，這幾日每每他奉茶時都不由戰戰兢兢。
說來奇怪, 今日聖上召了幾位心腹重臣在禦書房裏不知討論了些什麽, 待他們出去後, 聖上的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對待他們這群伺候的下人言語都溫和了許多。
就在方才，宮外傳來圍獵遇刺的三皇子已經蘇醒的消息，聖上便吩咐他即刻遣三殿下進宮, 並叮囑他順路遣人去寧王府看看, 若是寧王傷情好轉便也喚他入宮。
蕭明安一踏入禦書房看到的便是一副熟悉的場景。
威嚴的帝王端坐於四方書桌之後，天子冠冕上的旒玉長長地垂下來，讓人難以窺見帝王的神色。
而他也如往常般跪立堂下，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
桌後堂下不過寥寥數步, 卻是硬生生劃出了一道君與臣的天塹。
“好了, 如今你重傷初愈，又何必行如此大禮, 快起來吧。”
帝王威嚴的聲音從前方縹緲傳來, 蕭明安臉上掛起一如既往的妥帖微笑，恭敬道：
“是, 父皇。”
“你既已傷勢大好, 朕今日召你前來便是想問問當日遇刺時的情況。”
這便是，要對口供了。
蕭明安臉上笑意不變, 心下卻了然。
他醒後便聽屬下說過，遇刺當夜父皇就曾傳召過謝明昭，如今再次用相同的問題詢問自己，那麽定是謝明昭當日說法不實，或者說是父皇認為她說法不實。
確實，當日情形古怪，且不說那個奇怪的青衣男人，單就韓家小姐的事情也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若是謝明昭因此所有隱瞞，倒也是能說通。
如果自己也有所隱瞞，除非碰巧和謝明昭隱瞞之處一樣，不然定會被父皇發現紕漏；但若自己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的話，要是跟謝明昭所說有出入的話，就又是一件麻煩事。
但......
蕭明安看著天子臉上莫測的神情，終究還是不敢欺瞞眼前這個男人。
只要自己將事實全部說出，以父皇的能耐定能查明真相。但要是自己有所隱瞞，到時候查出t真相他又該如何解釋呢？
他，不能賭。
於是蕭明安款款而立，將當日情形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
“按你所言，當日不僅韓家小姐行為古怪無狀，還另有一武功高強的青衣男子？”
“是。”
“可惜禁軍無能，卻並未發現這青衣男人一絲一毫的蹤跡啊。”
帝王含笑的聲音傳入蕭明安的耳中，卻讓他背後不禁冒起一層薄汗。
“父皇，兒臣不敢欺瞞。事情但凡發生，定會留下痕跡。讓禁軍再去仔細搜查一番，定會有所發現！”
“嗯.....”
桌後的帝王不可置否，沈吟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開口道：
“你說得倒是跟謝家二小姐所說的相差無幾。”
此話一出，蕭明安頓時松懈下來，他知道父皇這麽說便代表這件事他選擇相信自己跟謝明昭兩人的說法。
可緊接著，梁武帝又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讓蕭明安震驚得足以呆立不動的話。
“那你可知你口中古怪的韓家小姐死了？”
聽到這句話，蕭明安的脊背瞬間緊繃起來，整個人立刻處於一種驚疑不定的狀態。
韓茹心，竟然死了？
是如何死的，是在何處被發現的，又是何時被發現的？
不不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父皇這麽說，他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
當日只有自己跟謝明昭二人見過韓茹心，還有一個目前沒有被發現蹤跡的青衣男人。
如今韓家小姐一死，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跟謝明昭二人。偏偏自己跟謝明昭的說法還一模一樣。
要麽就是我們二人說的全是實話，要麽就是我們二人.....早已對好了口供。
......就是不知父皇究竟對此事作何想法。
蕭明安心頭百轉千回，竟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就在這時，梁武帝又對著蕭明安提出了一個新問題。
“你可知圍獵營地那晚遭到了一群黑衣刺客襲擊？”
“兒臣醒後曾聽說過此事，或許此事跟.......”
蕭明安的話到此戛然而止。
他明白了。
父皇提起韓茹心的事情並非是認為自己或者謝明昭跟此事有關。
畢竟，兵部尚書之女的死不管是與皇家而是與謝家扯上關系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將朝政之水攪混。
這，並不值當。
碰巧，蕭明安知曉那日遇刺後，北戎使臣團便被囚禁起來了，甚至還有一個使臣喪命了。
這足以說明，至少父皇，大梁的最高話事人認為北戎可能與此事有幹系。
盡管，自己跟謝明昭當日並沒有遇見什麽黑衣刺客，但若是能把韓茹心之死推在北戎或者黑衣刺客頭上是最穩妥的。
那麽，父皇剛才那番話應當就是為了試探自己，又或者說考驗自己。
於是，蕭明安決定給出自己的回答。
蕭明安不假思索地將雙膝用力跪在地上，背挺得筆直，神色肅穆，朗聲而道：
“父皇，北戎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哦，怎麽說？”
面前的帝王似乎是聽到一件很感興趣的事情，對自己這個一向聰穎的皇子開口問道。
“自幾年前大梁大勝北戎，簽訂條約後，北戎一直以此為辱，表面臣服大梁，背地裏卻一直小動作不斷。
年前，邊疆便有幾座小城受騎兵侵擾，偏偏北戎一直不承認此事。而此次圍獵宴會時，又有北戎使臣對大梁出言不遜。
更不用說，此次圍獵準備充分，可北戎使團一來又橫遭刺客，不得不讓人心生警惕啊！
故，此番韓小姐一事，兒臣認為有很大可能是北戎所為。”
蕭明安在下方這一番慷慨陳詞說得倒是激昂，若是完全不了解實情的人聽了，定以為錯處皆在北戎，大梁完全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至於蕭明安的說辭，那更是絲毫也挑不出錯處來了。
他一點沒說黑衣刺客跟韓茹心的事情一定就是北戎幹的，所提的事情像是騎兵侵擾或是使臣不敬全是發生過的有據可循的事實。
“嗯，不錯。”
聽到蕭明安的回答，梁武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下方的兒子，心中倒很是讚賞。
雖然蕭明安沒提，但梁武帝心中清楚他定然是打聽到了圍獵遇刺一事後北戎使團被關押的事情。
不過梁武帝對這種小打小鬧的窺探一向無所謂。
在不侵犯帝王權威的時候，他一向是很寬容的。
“既然安兒對北戎的狼子野心看得如此清楚，那安兒以為大梁當如何呢？”
梁武帝既然很欣賞蕭明安的回答，就又給他一次機會，看看他能否說出更合自己心意的話來。
蕭明安心知自己說得是合乎帝王的心意了，於是當機立斷繼續道：
“父皇，兒臣以為北戎野心已昭然若揭，大梁應當搶占先機，正好以圍獵遇刺一事來對北戎出兵。”
“不錯，不錯，不錯。”
梁武帝顯然對蕭明安的答案很滿意，甚至滿意到一連說了三個不錯。
“安兒看事情如此通透，當真是大梁之幸。既如此，那便由你率軍出兵北戎吧。
寧王當年出兵北戎，你也作為副將隨軍上過戰場，想來這對你來說亦非難事。”
沒想到蕭明安聽到這話，卻是楞了片刻，仿佛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還是梁武帝頗為好心地開口提點道：
“怎麽，得當如此重任，還不快謝恩？”
蕭明安這才如夢初醒，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開口道：
“是，兒臣領旨。”
而梁武帝這時也起身走到半跪著的蕭明安身旁，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開口道：
“這次機會可是一個鍛煉自己的好時候啊。安兒，你可要珍惜啊。”
蕭明安一楞，才慢吞吞地開口道：
“是，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
這三言兩語間倒見出了幾分難得的父子溫情來。
此時，梁武帝也重新坐回了書桌前，又恢覆了帝王莫測高深的神色，對著還有些楞楞發呆的蕭明安淡淡道：
“既然此事已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兒臣先告退了。”
待蕭明安離開後，太監總管李有全才過來稟告，說是寧王殿下也已經蘇醒，正在進宮的路上。
..........
蕭煜踏入禦書房時，傷還未好全，只匆匆灌了碗止痛的湯藥便來覲見聖上。
蕭煜臉色發白，受傷這段時日他仿佛消瘦了不少，往日合身的衣袍如今穿來卻是空蕩蕩的，好似一陣風便能將從前的少年將軍刮倒一樣。
饒是如此，蕭煜仍然邁著有些不穩的腳步向著梁武帝穩穩行了個禮。
“臣，參加陛下。”
看到蕭煜這副傷重的情況，梁武帝不由皺起了眉頭，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隨即沖著太監總管冷聲道：
“李有全，怎麽辦事的，還不快去給寧王搬把凳子。”
“是，奴才馬上就辦。”
李有全心知聖上看到寧王這副模樣，一定埋怨自己辦事不周，將重傷未愈的寧王就喊來面聖了。
他額頭上冒起一層層的冷汗，立刻起身親自替寧王搬了把凳子。
待吩咐完李有全後，梁武帝又對著蕭煜低低嘆了口氣道：
“耀之，你若是身子還未好全，又何必著急來見朕呢？”
耀之，是蕭煜的字，是他及冠那年梁武帝親自為他所取。
煜，耀之，取自光芒四射之意。
“咳咳.....”
蕭煜剛想開口，就忍不住咳嗽起來。好在這時李有全頗有眼色地替他奉上一盞熱茶，為他解了燃眉之急。
蕭煜坐在特意為他備的椅子上，上面還鋪著昂貴的白狐絨毯，以讓他坐得更舒適。
蕭煜略微抿了口熱茶後，方才開口道：“臣見陛下喚得急，恐陛下多等，故而聽說此事便入宮了。
至於臣的身子，左右不過些皮肉之傷，修養段時日便好了。”
“耀之，朕記得你先前不是不能動武了嗎？那你先前為救那位謝家二小姐動了武，究竟付出了什麽代價？”
梁武帝不愧為帝多年，一下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連蕭煜想將此事輕描淡寫地帶過也不行。
蕭煜沈默著，並不知該如何答話。
梁武帝僅僅知道他三年前因故不能動武，但並不知這是蠱毒所致——就連自己也是剛知道這件事的。
但此事一旦如實告訴梁武帝，定會跟廢太子餘孽脫不幹系，這又是一樁麻煩事。
蕭煜雖然自知自己頗得梁武帝青眼，但那不過是建立在帝王權柄下的些微恩寵，t並不可當真。
他跟梁武帝無親無故，無非是因為他是一把好用的，有用的刀，至少曾經是這樣。
他曾在梁武帝逼宮的道路上幫了不少忙，甚至在一片混亂中擋下了敵方的突襲，救了梁武帝一命。
帝王一命，又何止泰山之重？
後來，他成了名不副實的寧王，名義上的先帝十三子。
與其說是恩寵，這更像是梁武帝對先帝的一種怨恨跟嘲諷。把一個先帝厭惡之人安在他名下，沒有比這更好的嘲諷先帝的辦法了。
更何況，這樣一來，一個血脈存疑的王爺便是天生的保皇派。梁武帝永遠牢牢握著他最大的弱點。
除了梁武帝，他無人可依附。
不論是之後他帶兵打仗，還是現今在朝堂辦事，他始終是梁武帝最為順手的一把刀。
不過，凡事論跡不論心，蕭煜在心裏從不避諱這件事。
他願意成為梁武帝的一把刀。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梁武帝在年少給他的恩惠，在如今給他的優待，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蕭煜都願意為此感恩。
畢竟，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除了親人.....不，或許連親人也不能除外。
見蕭煜久久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梁武帝索性直接道：
“耀之，就算你不願同朕說這件事，但你府上府醫曾在太醫院任職，若朕願意，大可以把他找過來問個徹底。”
“...........”
蕭煜默默嘆了口氣，不想把胡大夫也牽扯其中，只能把自己中了蠱毒一事告訴了梁武帝，但卻將所需的解藥一筆帶過，只是說要取解藥恐需去南郡。
隨後，蕭煜索性下跪，向梁武帝請求一個恩典道：
“陛下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臣便鬥膽向陛下求一個恩典。還望陛下能讓臣親自去往南郡取藥。”
“耀之你又何必如此？此事事關你安危，朕又豈有不準之理。”
見蕭煜再次向自己下跪，梁武帝也起身親自將他扶起，隨後拍了拍他的肩，關切道：
“說來也巧，朕本來也是打算遣你去南郡查看情況的。”
梁武帝將蕭煜扶起，讓他重新坐到椅上後，自己又端坐回書桌前，開口繼續道：
“朕跟謝太傅都以為此事跟南郡廢太子餘孽有關——
想來，耀之你對此事應當有所耳聞？”
緊接著，梁武帝頓了頓，看到蕭煜點了點頭，才接著說：
“甚至，朕以為幕後主使極有可能藏在南郡。大梁如今決定對北戎開戰，這件事便很有可能是南郡促成的。
因此，朕一定要派人去南郡調查一番。”
說到這，梁武帝低頭打量了眼下方的蕭煜，意味深長道：
“話說回來，南郡危險重重，耀之若是想去南郡可有什麽計劃？”
蕭煜此時一下聽懂了梁武帝的言外之意，當即請纓道：
“若陛下不嫌臣能力淺薄，臣願親去南郡以解陛下之憂。”
“好。”
聽聞蕭煜此言，梁武帝立馬應了下來。
“不過此事隱秘，不能放在明面上，需私下行事。”
“是，臣遵旨。”
“既如此，朕自會為你安排離京時間。不過，你且修養幾日，待皮肉傷好完後再去南郡。
朕遣了三皇子出兵北戎，不久後朕將為此舉辦一個送行宴。耀之你便在宴會後離京吧，理由朕自會為你準備。”
“是，臣謹遵聖旨。”
*******************
圍獵後不久，宮中便傳出消息，說是圍獵刺客一事已經查明，皆是北戎所為。
大梁滔滔大國，又豈能容北戎如此放肆？
帝王震怒，當即決定派三皇子率軍出兵北戎，以揚大梁國威。
今日，便是為三皇子舉辦送行宴的日子。梁武帝為了表達對此事的看重，特意邀請了皇親國戚，朝中重臣在宮中舉辦了這場的宴會。
而此刻的謝明昭正端坐在宮宴安排的座位上，規規矩矩地聽著高臺上的太監宣讀出兵北戎的聖旨。
無非是北戎失德，大梁此舉是順應天意，乃是正義之師雲雲。
謝明昭沒心思聽這些陳詞濫調，她心下有些疑惑。
若是說那些刺客跟北戎有關也罷，畢竟鐵證如山，那些刺客身上確實搜出了北戎的東西。
可是，自己遇見的那個青衣男人竟也跟北戎有關嗎？
明明他的武功路數雖古怪陰毒，但卻絲毫沒有北戎異族的影子的。
不過自己到底年歲小，見識淺薄，說不定宮中早已有人將此事調查清楚了。又或者，那個青衣男人跟北戎是一夥的呢？
謝明昭正思緒紛亂，卻聽到身旁忽然傳來酒杯傾灑的聲音。
她扭頭一看，發現是坐在自己身邊的大姐姐竟不慎打翻了酒杯。
大姐姐一向儀態舉止分毫不差，按理說，打翻杯盞這種事是萬萬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尤其是今天可是宮宴，這種場合下大姐姐更是端方自持，又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但是，說來也很奇怪，自那日圍獵後，大姐姐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可每回自己問她時，她總是能有理由將這件事合理地搪塞過去。
偏偏今日宮宴，大姐姐心神不寧的情況好似更嚴重了。不僅自己好幾次和她說話時，都發現她心不在焉。
瞧瞧，如今甚至連杯盞都給打翻了！
不過臺上太監的聲音足夠大，小小杯盞打翻的聲音並不足以引起眾人的註意。
謝明昭一邊替大姐姐將杯盞扶起，一邊低聲對她道：
“大姐姐，你今日這是怎麽了？”
就在這時，臺上太監尖利的聲音忽然刺入謝明昭的耳中。
“北戎賊子潛入大梁，行不軌之事，意圖顛覆大梁國本。兵部尚書之女不幸為賊子所害..........”
“啪嗒”一聲，剛被扶起的杯盞瞬間又掉到了地上。
謝明昭卻顧不上撿起杯盞，心裏頭紛亂一片。
什麽？
韓茹心...竟然...死了？
謝明昭剛剛才聽到這個消息，竟一時難以回過神來。
那個嬌生慣養，脾氣不好的大小姐竟然就這樣死了？
謝明昭雖然跟她不熟，甚至可以說對她也沒什麽好感。
但不久前還在自己面前活碰亂跳，甚至還有能耐跟自己對打的人竟然就這麽輕易地死去了嗎？
謝明昭本以為她會跟自己一樣，在當晚被禁軍在樹林的某個角落裏被發現，隨後也被梁武帝喚去問話。
說不定還會因為攻擊自己跟蕭明安而受罰，但謝明昭絕沒有想到她就這樣喪命。
難道是被那群黑衣刺客所殺嗎？
謝明昭一時回不過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不遠處的兵部尚書韓大人的位置。
原本人到中年仍然精神抖擻，充滿雄心壯志的韓大人，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他形容憔悴，雙目發紅，連頭上都多了不少白發。此時的他並不像是朝堂的舉足輕重的六部尚書之一，他只是一個失去女兒的普通父親。
韓大人自己一人獨坐在座位上，既不飲酒也不夾菜，只楞楞望著前方發呆。
唯獨在聽到那句“兵部尚書之女不幸為賊子所害”時，韓大人渾身一顫，雙目似有水光一閃而過，卻被他狠狠咬緊牙關壓了回去。
待太監宣讀完聖旨後，韓大人竟大步踏上殿中，俯首向帝王行了個大禮道：
“陛下，臣懇請隨軍出兵北戎！”
說罷，韓大人竟摘下了那頂象征著兵部權柄的官帽，露出滿頭白發。
這不過是個痛失愛女而悲痛萬分的父親，饒是他行為不當，在場的眾人也不忍因此苛責他，只感念於他對女兒的拳拳父愛。
“愛卿乃國之重臣，是朝政不可或缺之人。愛卿既擔兵部之職，亦可在朝堂於後方為出兵北戎盡一份心力。”
果然，梁武帝是不可能讓兵部尚書就這樣上戰場的。
但緊接著，梁武帝又話鋒一轉，接著道：
“韓家軍旅出身，可謂忠烈滿門。朕聽聞愛卿第三子正在準備武舉。
這樣，朕即封他校尉，遣他隨軍，倘若他立下大功，即刻重重封賞，這樣如何？”
說罷，梁武帝使了個眼色，立馬有懂事的太監將放在地上的官帽拿起，恭敬地用雙手捧起，希望韓大人重新將它帶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一向威嚴的帝王已然給了韓家如此優待，韓大人自然不能再一意孤行。
畢竟，妥協是最大的政治智慧。
韓大人從小寵到大的女兒已然去世，剛剛的那番話雖是真心實意，但卻出於對女兒憤怒t。
如今這怒氣消退，韓大人也明白這是最好的結果，只能重新接過官帽戴上，隨後恭恭敬敬地向聖上行禮謝恩。
此事既了，梁武帝索性借著這個機會進行了一番獎懲。
圍獵一事，有功的領賞，有過的領罰。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只要謝明昭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的話。
“謝家嫡女圍獵時不顧危險，救下寧王和三皇子，此舉當賞。”
梁武帝威嚴的聲音從高臺之上準確無誤地傳入謝明昭的耳中。
“謝明昭，你且上前來。”
“是。”
謝明昭一驚，顧不得多想，忙走到殿中，對著帝王恭敬行了個禮。
“免禮。謝明昭，朕先前許諾過給你封賞。你且說說，你想要什麽封賞。”
先前許諾過？
謝明昭一楞，馬上回想起遇刺當晚梁武帝曾說的話。
“這件事朕自有定奪，若真有功，朕自會封賞你。”
看來帝王一諾果然重於千金。
謝明昭早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沒想到今日又被梁武帝提起來了。
不過，什麽封賞？
謝明昭自覺自己沒有什麽缺的東西。
金銀財寶還是權柄勢力呢？
若真說想要的話，自己可不可以要求和禁軍中武藝高強者切磋一番呢？
“臣女.....”
謝明昭剛打算開口，卻被梁武帝打斷了。
梁武帝仿佛想好了要如何封賞謝明昭，直接開口道：
“這世上最尊貴的莫過於皇家。如今，朕給你一個機會——
在座的諸位皇子中，你可有中意的，朕可即刻為你指婚。”
什，什麽？！
謝明昭打死也想不到，梁武帝說的封賞竟然是這個。
這是封賞嗎？
她怎麽覺得這既是對自己的懲罰也是對諸位皇子的懲罰啊！
再一次嫁入皇家，她絕對，絕對，絕對不要。
於是，謝明昭立刻推辭道：
“諸位皇子天潢貴胄，臣女為人粗淺，實在不堪為良配，還望陛下收回旨意。”
哪知道謝明昭這話一出，梁武帝好像來了興致般，立即追問道：
“嗯？拒絕得如此果斷，謝明昭你可否是有心悅之人？”
？？？
謝明昭對梁武帝這種八卦的行為非常震驚。
這可是宮宴，為什麽一個鐵血帝王要對她一個妙齡少女提出一個如此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啊？
謝明昭完全無法將問出剛剛那種問題的男人跟不久前在圍獵上一臉嚴肅的帝王聯系起來。
可能是見謝明昭神情糾結，梁武帝又開口說道：
“謝明昭，朕並非那種強拆姻緣之人。若你有心悅之人，朕也可為你們賜婚；但若沒有，你可是瞧不上在場的諸位皇子啊？”
梁武帝聲音平淡，但謝明昭一聽到這話，額頭上“唰”一下便冒出了冷汗。
梁武帝此言便是把她架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瞧不上諸位皇子”這頂帽子可太大了，謝明昭是萬萬不敢將其戴上的。
可是，若說起心悅之人的話.........
她哪裏來的心悅之人啊！
謝明昭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究竟在哪裏，她現在正處在危急時刻，正需要心上人來英雄救美啊！
但是很遺憾，老天爺並不能聽到謝明昭的這番祈禱。
也並沒有一個心上人踏著七彩祥雲，奇跡般地出現於此地，然後救謝明昭於水火之中。
於是，謝明昭決定自救。
謝明昭向左邊看了看。
四皇子和六皇子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沖上前去給她表演才藝一樣。
謝明昭向右邊看了看。
蕭明安打扮得人模狗樣，搖著把扇子笑意盎然，似乎篤定她沒有辦法拒絕。
該死，怎麽適齡的皇子全是這副德行！
謝明昭又擡頭看了看上方不動聲色的梁武帝，他正好整以暇地等著謝明昭說出自己的回答。
啊，怎麽上輩子是梁武帝賜婚，這輩子也是梁武帝賜婚啊！
謝明昭在這一刻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了真相——
該不會梁武帝就是非要自己嫁入皇家不可吧？
左邊是豺狼，右邊是虎豹。
謝明昭哪邊也不想踏入。
既然這樣，謝明昭索性向梁武帝行了個禮，毅然決然開口道：
“臣女確實有心悅之人。”
謝明昭隨即將目光投向右邊，望向蕭明安所在的方向。
蕭明安握著酒杯的手一緊，心頭猛地一跳，直直迎向少女清淩淩的目光，然後他就聽到少女用熟悉的嗓音說道。
“臣女心悅寧王已久，望陛下成全。”
“砰——”
蕭明安將酒杯重重砸在了桌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大殿正中的少女。
她的眉眼仍然是如前世般的鮮妍，十五歲的謝明昭，上輩子她在幹什麽呢？
蕭明安仔細想了想，並沒有太深的印象，但他確實知道十五歲的謝明昭最後是嫁與了自己為妻。
..........
謝明昭用手指向右邊，目光越過眉目含情的白衣郎君，直直看向他身後渾身蕭寒，獨自飲酒的男人。
“臣女心悅寧王已久，望陛下成全。”
謝明昭此言一出，場上眾人瞬間神態各異。
除開略有失態的蕭明安，四皇子和六皇子更是一臉不甘和震驚地看向蕭煜，可能是覺得蕭煜是不知從哪兒殺出來的程咬金，攪黃了自己跟謝家的婚事。
謝之南則是一臉憂心，顯然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種情形。
而臺上的梁武帝竟也沈吟了半刻，可能是沒想到謝明昭會有此回答。
至於當事人蕭煜，他可能是除了謝明昭以外，全場表情最淡定的人了。
他容色淡淡，只自顧自地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
倒是他身側一同來赴宴的李雲閑神情瞬間激動起來，他壓低聲音揶揄道：
“王爺，也不枉您舍命救了謝二小姐一次，這回您倒是如願以償了。”
蕭煜垂眸看向杯中清可見底的酒液，仰頭將其一飲而盡，淡淡道：
“權宜之計而已。”
蕭煜看向殿中央的少女，卻不期然跟她的目光撞上了。
她有著一雙極為好看的雙眼，只要她用這雙眼睛真誠地註視著別人，蕭煜認為沒有人可以拒絕她的請求。
而現在，蕭煜望向她的眼底，裏面清澈見底，有著羞赧，緊張，請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知所措，唯獨沒有她方才所說的愛慕。
謝明昭當然沒有喜歡自己。
蕭煜很清楚這一點。
他看著手中已不剩一滴酒液的杯盞，杯底甚至可以清晰地窺見自己如今的容顏——
面帶病容，眉間隱有郁色，實非良人之像。
這樣很好，蕭煜想。
他自幼孤苦，命途多舛，如今還可能時日無多，實在是不宜跟人過多牽扯。
但她若想自己幫她，自己就一定會幫她的。
於是蕭煜驟然起身，在眾人註視中走到謝明昭身旁，主動向上方的帝王跪下行禮道：
“臣亦心悅謝家二小姐，願陛下成全。”
蕭煜能感覺到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側的少女似是一驚，隨即用擔憂的眼神看向了自己。
她是在擔心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嗎？是在擔心會辜負自己的一腔心意嗎？
不用擔心。
像他這樣的人又怎會平添別人的負擔呢？
更何況，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可能是謝明昭向自己提的第一個要求吧。
蕭煜想到這裏，嘴角不由微微勾起，對著身側的少女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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